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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大于天(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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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草艾之声

 

“我辈之三民主义首渊源于孟子,更基于程伊川之说。孟子实为我等民主主义之鼻祖。社会改造本导于程伊川,乃民生主义之先觉。其说民主、尊民生之议论,见之于二程语丝。仅民族主义,我辈于孟子得一暗示,复鉴于近世之世界情势而提倡之也。”

梧桐党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局第三处一月一度的党章党史学习会上,贾昱正在认真地听着。

“三民主义就是当今社会最好的政策,但其中未提及文化,要知道文化是鼓舞人心的上成良方,但现如今文化的喉舌好像都被凤党掌握了,文人墨客一边倒地公开和我们叫板,前些日子连咱们的国立剧专都受不住了,院长余某带头私下与凤狗勾结,故而将剧专遣散,严厉打压。可这么一来,咱们的文化阵地就失守了,诸位可要想想办法了。”

张局长背着手绕来绕去。贾昱原本有些昏昏欲睡,后猛然听到说国立剧专被遣散了,顿时清醒过来。

贾昱脑瓜转得快,问道:“那么派遣到剧专的卧底是不是可以收回,放在其他更需要人手的线上了?”

张局长并没有显露出欣赏的意思,而是直接怼了回来:“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好了,收网撒网怎么做,你来也有快半年了,不用我交了。”

“是的,不用您费心了,我必做好就是了。”贾昱低了低头,嘴角带着温和的笑。他委身讨好的时候依然让人感到有一股内力。

“对了贾老师,我听说你会唱?你以前不也是文化界的嘛?”突然会上有人调侃了这么一句。

贾昱平常微笑待人不多嘴不顶撞还喜欢适时安慰他人,这样的性格按理说放在哪里都是吃香的,但是在第三处可不一样了。大家总念着他凤党来的,总好像和他们合不来。

这么一调侃,本来大家都不敢出声顶责任,一齐地就都骚乱起来,纷纷想把振兴梧桐党文化事业交给贾昱了。贾昱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时候本来不怎么正眼瞧贾昱地张局长来了性质。

“会唱啊?唱戏吗?戏子?”张局长的话越听越不好。“家里是唱豫剧的,但学过一点。”贾昱回答。

“来,给你让位,唱一首。”张局长走开。“不敢不敢。”贾昱尴尬了,张局位置都给他空好了,他再扭捏也不行了,于是只好走上去,来了一首。

他唱得很难受,但还是坚持唱下去,结果没想到一曲唱完之后掌声轰鸣,众人都夸唱得好。

贾昱苦涩地笑了一下。这是他唱得最烂的一首歌。

那掌声也不是多真诚的掌声,多杂着看好戏的心态。组织上的要事都不让他贾昱过问,边边角角的杂活倒是全堆给他了。

他徒有一个官衔,其他全被架空。就像这会上的一曲高歌一样,从上到下都是别扭。

 

到了晚上,办公间里也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嗓子说中山四路那块儿又开了一家新店子生意不错,哥几个要去喝两杯。

杨希子原先坐的那个位子,调来了一个新的小官叫文生的,他好酒,嘴馋,最喜欢平日里没事喝几口。

这一听有人攒局,马上就跳蹦起来,拐着贾昱就去了。文生和贾昱关系不错,贾昱平日里照顾他不少,文生整个人也爽朗,能给办公间带来点欢笑,所以贾昱也挺喜欢他,就随着他去了。

一进入黑夜,重庆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步履蹒跚灯红酒绿,醉汉和小姐倒在路旁、小二子不停地拉客,二层楼的窗户里传出嫖客的呻吟,酒坛子醋坛子一起打翻了的味道弥漫在每一个犄角旮旯,远远处好像有人放枪了,又好像是在放烟花,说实话到了这个时候甚至已经有些分不清了。

“哎呦这不是贾老师嘛,这今天那一首歌唱完,张局估计都要喊你一声老师了。”

这典型酸溜溜的捧杀,贾昱听听就过不往心里去,面子上还是笑着吆喝着:“哎这谁点的菜,不行啊,没荤的啊。”

“贾老师想来荤的了,这地儿够不够啊,不够一会去兰桂坊搞第二场怎么样?”又有人把筷子探出来,直戳到一块冬瓜上,死死扎进去,汁水流了出来,这人拈起来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嚼。

“中,那可不走一个呗?”贾老师接上了梗,他从来就不会让人尴尬或使人无趣。

文生叫了服务员点菜,随意点了几个肉菜,服务员退下。文生也加入到谈话中:“贾老师看起来也不是那种人啊,看起来像是心里有人的样子。”

聊到这个话题,男人们就来了兴致了,嘴多的人马上就跳出来:“哟,老家有媳妇啊?”

贾昱道:“没有。”“那是看上咱们第三处哪个姑娘了?”

“哟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呗。”

随着酒越喝越多,话题就越来越开了,一桌子人争着论着说着笑着上蹿下跳,丝毫没有战时的气息。

 

大概喝到了凌晨一两点,文生扛着贾昱走出小酒馆的时候,城市闹剧将将结束,到处弥漫着过了今日没明日的颓腐之气,这样的大地,一个导弹下来,这座城就灭了。

扛着贾昱回到寝室文生已经累瘫了,看贾昱一脸喝多了神志不清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忍心,帮他拖了外衣鞋子,放平在床上,就悄悄走了。

文生刚走,贾昱的眼睛就慢慢睁开了。他感到自己沉溺在一个闷不透气的世界里,仿佛口鼻都被塑料袋绷上了,无法呼吸,也无法看清眼前。他昏昏沉沉地坐起来想要去洗一把脸,结果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还在想挣扎着爬起的时候,一个声音仿佛从天边降临,落在他的耳边。

“这才多久没见,贾老师怎么变成这幅模样?”

一个女性的声音。贾昱第一反应就是说话者是个女生,但是他脑袋实在是转得慢,无法分辨出到底是谁的声音,到底自己认识不认识还是只是素昧平生。

看贾昱没有反应,抱着手站在阳台的女生又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现在要不要叫你贾老师好了,叫了?听着讽刺,不叫?少些情面。”

贾昱昏昏沉沉地找了个桌角扶好,听声音这人对自己意见相当大,他不能在自己敌人面前丢脸。可是这么想着,腿却不听使唤地软了下来,他一下又跪倒在冰凉的地上,这一摔就不清了,大脑就像一口大钟被“哐”一声敲响了。

看到贾昱这幅模样,那女孩有些于心不忍,想走过去扶他,却又仿佛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一样,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话便突然说得更加难听了起来:

“算了,别管什么情面不情面的了,你怎么对我的,我就千倍万倍怎么还回来。”

是芊蔚。

这个女孩是芊蔚。

芊蔚找到了自己。

贾昱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快乐的咧开嘴笑了一下。他抬起眼睛,看着抱着手高高在上的芊蔚,这女孩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看起来好可爱。贾昱想说些什么话,却感到胃里像是在痉挛。他忍不住浑身颤抖了起来,他刻意控制,却越抖越厉害。

怎么了,为什么自己的身体这么激动。可能是在第三处的生活实在是太压抑了吧,面对着一群猪狗不如的蠢材,再没有人能跟自己聊戏剧聊文学。终于过去的红颜知己回来找他,他必然是激动的。

可是,“咔嚓”一声。贾昱听到了枪上膛的声音。他一抬眼,就对上了黑洞洞的枪口。

芊蔚举着枪对着贾昱。

两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一个喝醉了酒,一个浑身武装。

芊蔚不说话,贾昱也不说话。时间一秒一秒流逝,芊蔚的手指扣着扳机,她想到过去那些一切令人羞耻的、令人愤怒的事情。她当初为了加入凤党地下党组织潜伏在剧专,不惜隔断父女关系师生关系,本来乐颠颠地以为终于立功了却发现自己的同伴就是最大的叛徒。这对于芊蔚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的侮辱。

她自尊心极强,虽与贾昱之间没有过命之仇,但却恨之入骨。这种恨为什么来得那么透彻深邃她自己也无法想明白也不想想明白。

一种潜意识里的恐惧告诉她,她不需要想得太明白,只管恨就够了,只要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她的生活就会好过了。

贾昱当然不知道这么一段时间里,芊蔚隐姓埋名与谁都不联系消失在江湖中到底过了什么样的苦日子。她申请调换到湖北鄂州支线,在那里做医护员,好几次被派上前线照顾受伤的战士。

那种血肉横飞的场面,她在那一段时间里已经见过太多了,以至于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缺胳膊断腿的血腥。在那里她看到了太多生离死别,甚至有一次,一个病人已经快要痊愈,一颗炸弹下来,病人刚露出的笑容就僵死在了脸上再也不动了。

甚至她的同事,也一个个被流弹误伤,自己凭着一股莫名其妙的信仰九死一生。在那些夜里最艰难的时刻,支撑她走下来的不是什么希望和信仰,而是恨。

一股浓浓的纯粹的恨意支撑着她。

只要贾昱一天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一天就不能死,必亲手杀了他,自己才能平静。这就是那份纯粹的恨意。

抱着这股纯粹的恨意,从战场上退下来之后,芊蔚没有跟组织打任何报告就只身回到重庆,打探贾昱的消息。一般来说梧桐党军官的住所一般人是不可能得知的,于是这么下来,芊蔚发现妓院反而是获悉情报的最好的地方。

可那种地方,她光是经过就觉得脏,更别说踏进去。辗转了三个昼夜后,她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她长相清秀漂亮又有些文文弱弱的,像极了林妹妹,老鸨一下就看中了她。但她接待客人却不服侍,这点让老鸨越看越生气,喝醉酒的胖汉一来气了就揍,老鸨也揍,可是芊蔚就是不从。

芊蔚毕竟是凤党出身,军校念过,身手还是强的,保护自己的身子能耐还是有的,就这么混迹了一个星期,老鸨已经下发最后通牒:要么接待要么滚。终于芊蔚等来了一个梧桐军官,一刺探到消息,立马就找了个机会从窗户溜走了。

这些九死一生的恐怖、被人凌虐的肉体之苦和铤而走险的精神压力,一切的一切,芊蔚都归结到了贾昱的头上。

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曾欺骗了自己,所以他害自己如此苦,害自己如此艰难。他必死,他必死于自己之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芊蔚举着枪对着躺倒在地上神志不清昏昏欲睡的贾昱。

贾昱的眼皮子实在是太沉了,但是他强挺着,他用尽一切力气去凝聚自己的注意力,他知道芊蔚的枪正对着自己,分毫不差,芊蔚枪法变得越来越准了呢。贾昱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芊蔚觉得受到了侮辱一般。

“我……我没笑……笑什么……”贾昱口齿不清地说。

“你在笑我。”芊蔚嘴唇都要咬破了。

“没有……”

贾昱扭头,往自己的床头去看。芊蔚的眼神也跟着他的方向看过去。

突然,芊蔚看到了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正挂在床头,静静地,挂在床头。

夜里的风微凉,吹得人想要打颤。房间里的窗户开到了最大,窗帘被风吹了进来,丝质的窗帘抚过地面,像女人的手温柔的抚过男人坚硬的胸膛。

芊蔚呆住了,她一步一步走过去。

“你送的……挺好的……我闻着就能……能很快就……睡,睡着了……”说完这句话之后贾昱实在是撑不住了,头一歪,就打起了呼噜。

芊蔚轻轻地把床头挂着的东西取了下来,握在自己手上。

她的背影开始轻轻颤抖,“啪”一声,她的枪掉在了地上。不久,从她黑色的沉默的背影里发出了啜泣的声音。

那是一个紫色艾草香的香包。

是当初贾昱在医院里养病时,芊蔚亲手给他做的香包。

她说这香包闻着能好入眠。

这是贾昱换的第三个住处,他屋里几乎什么家具都没有。

 

(完)

 

终于写了个纯爱戏

希望看官们还能记得第四章的时候芊蔚送了贾昱一个香包这个细节 (这么细谁会记得啦!(摔(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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