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APP
© 元睢|Powered by LOFTER

戏大于天(十六)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




第十六章:世外

 

“老板,来两碗担担面,两碗大碗茶!”方洋飞冲着蒸汽腾腾的锅炉房里吆喝了一声,然后把身子扭回来,直视着对面无人的空气。这是一个四方形的小桌子,方洋飞坐一边,贰婶坐他旁边的那一边。两人都面对着一片空气,半天不看向对方的眼睛。


这家小店非常隐蔽,藏在深深的巷子里,走到头看到一个木板门,推开来,发现木板门后面通向地下。走进去豁然开朗,房梁上挂着鸟笼子,鹦鹉在里面润喉,顶头一个牌匾写着店名。小店里只有三四张桌子,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有瘸腿的战士,有老者,有孩童,有妇女,大家都吵吵嚷嚷乱哄哄一片,店小二在其中穿梭。这时又走进来四个一道同行穿着军服的高级将领来,到处找没有位置坐,眼瞅着方洋飞他们那张桌子还有两个空,就挤了过去。方蔡二人看到后,立马起身敬了个礼,把位置让给他们了,自己好端起茶离开桌子,缩在一个小角落里蹲着。


方洋飞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没想到现在这里这么热闹了,之前我们排练完之后来,一个人没有,整个场都是我们剧专学生的。”“现在是战事吃紧,只有这么个小店供人消遣消遣了。”贰婶倒是心里早有准备。


方洋飞往后一靠,他身后有一道虚掩的小门就这么被推开了,他跌了下去。贰婶连忙站起来扶住他,却发现小门里面原来连着另一个空间。“哇靠,这是个防空洞啊。”方洋飞惊讶地站了起来。贰婶打量了半天:“这是靠饭馆吃饭的这周边的老百姓挖的,为了以防哪天这个饭馆也被捣了,还有一条活口。”每个人都在艰难的扛着,生与死,仿佛很远,又仿佛只在一瞬。



方洋飞来劲了:“走,看看通去哪里。”两人沿着滴水的地道,弓着腰往前走。外头店小二吆喝的声音越来越远,忽然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在地道里面回荡。“他们把门关上了。”关蔡二人赶紧掉头,发现已经被锁在里面了。

“这……”二人面面相觑,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了。“我的担担面还没吃着呢。”方洋飞嘟囔了一句。

“谁叫你好奇心害死猫。”贰婶打趣道。

“喂,我这不是也是想等我探好了,跟组织通报一声。”方洋飞回怼。

“是是是,都是为了打鬼子。鬼子害你吃不到面,害你没位坐,是不是?”贰婶笑了。

“他娘的,鬼子也害我没书读,没戏演。”

“你是军事才能太优秀了,舍不得你去读书演戏。”

“那哪能跟老蔡头比啊,老蔡头可是咱长官,老蔡头说啥咱不得都听着。”

“我现在可不是你长官了,这还得多亏了您老人家。”

两人一唱一和地打趣着,不觉在这个长长的地道里已经走了两公里了,却还没看到尽头。


“那你是我的什么?”方洋飞冷不丁问了一句。贰婶不知道怎么接了,没说话。方洋飞突然站住,不动了。贰婶走了两步发现他不走了,也停了下来。

“你干嘛?”贰婶问。

“婶子,你说,我们现在离地面有多远?”方洋飞又冷不丁问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

“我不清楚,应该有一千多米。”

“那我们现在离前面的出口还有多远?”

“这,不晓得。”贰婶认真的趴在地上听了半天:“估摸着还得有三四公里。”

“我们离入口呢?”

“飞飞,你到底想说什么?”贰婶不喜欢被吊着的感觉,打断了方洋飞,拿出一派师哥的派头。他内心有一丝慌乱,他大概要猜到方洋飞要说什么,但是又不敢、不希望他说出来。

“婶子,我们现在,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啊,就算我们现在在这里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方洋飞的眼睛在黑暗中都能发出亮光。

“所以呢。”贰婶抱起胳膊,一副凛然就义的状态。

“所以……”方洋飞大跨步一步迈到贰婶身旁,把他死死地抱住,轻轻在他耳朵边,用气声说道:“所以,现在,你可以跟我说真心话了。”

贰婶一把把方洋飞推开,怒火中烧,心里又像打着小鼓似的,不停地在莫名其妙的兴奋。

方洋飞像一只小狗一样热切的看着贰婶。

“方洋飞同志……”半晌,贰婶开口。

“不要叫我同志。”方洋飞打断:“也不要叫我师弟、同学,这些头衔我都不想听到。”

贰婶屏住呼吸,看着方洋飞深情的目光。

方洋飞一把抓住贰婶的手,把贰婶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这一刻终于还是要来了,贰婶紧紧闭了一下眼睛。他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前几天广州的大雨中,方洋飞湿着头发站在自己面前,像小狗狗一样突然问他:你爱我吗?


贰婶睁开眼睛,他心想,来都来了,这趟浑水他趟了。他想起方洋飞入学的第一天,自己站在教学楼上往下望,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跑前跑后帮同学们搬运行李,自己突然不由自主地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就记住了这个男孩。他从来没有把他当师弟。娜拉那场戏的后台,沈天行说这个师弟的嗓音真亮,台词真不错,他听在心里,不知为什么高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长久一段时间以来贰婶就在问自己这个问题。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对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又是什么时候认清的。是自己被查出藏毒的时候被关进牢狱戒毒生不如死的时候,每夜只想着这一束唯一的亮光的时候吗?是那一次假死吗,谁能知道他在那一段时间里每个夜晚是如何辗转反侧,被各种梦魇折磨,甚至恨不得一了百了的时候吗?他呢,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贰婶想要知道那个人的答案,他甚至开始期盼的等待起那人接下来会说的话。


可是另一方面,心里不停的罪恶感在捣碎这一份期待。他知道自己与对方不是一个阵营的,他知道自己曾经怎么样地欺骗和伤害过对方,他知道自己罪不可恕、不值得被爱。他没有办法承受,光是能够和对方这么明亮的人站在一起就已经是贪婪的祈愿得到了关照,更不要提被对方所爱。尽管自己曾是他的兄长、长官,在战场上在舞台上,他永远为自己马首是瞻,可是在爱里,自己永远是他对面那个狼狈不堪的鼠辈。

“你问吧。”贰婶紧紧闭着的眼睛睁开,看进对方的眼睛里。

方洋飞咽了一把口水。

 

“你说,我们,会胜利吗?”

 

地道的岩壁上滴答滴答地漏着水,贰婶愣在原地,但是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感觉,好像,大家,都不太相信我们真的会胜利了。如果我们输了,这偌大的中国真的就要交给这群鬼子了吗?我不甘心,我不信,我只信贰婶蔡翊升你一个人的,我要当面问你,我要直接问你,在你的心里,你真的相信吗?你真的相信我们会赢吗?”

方洋飞期待的眼睛里布满星光,一滴汗珠从他额头留下来,他的嘴唇在颤抖,他此时此刻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告诉他,坚持下去,就能看到希望。

他全身已经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了,在皖南战场,在长沙战场,在广州战场,在每一个地方,他都冲在最前面,队友一个一个倒下去,每次洗澡的时候被热水浇得浑身热辣疼痛难忍的时候,他都在问自己,坚持下去,真的有意义吗?

“如果我们终其一生,却仍然没有等到胜利那天的到来,我们的奋斗真的有价值吗?”

方洋飞不自觉的捏紧了贰婶的胳膊,他知道只有贰婶能给现在的自己一个答案,不管他的答案是什么,只有他能让自己安心。

方洋飞看到贰婶原本难得发亮的目光在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突然黯淡了下来,但是很快又恢复到往日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看到贰婶的喉结开始滚动了起来,他看到贰婶的嘴唇也开始开合了起来,可是他却突然一下脑子开始眩晕,巨大的耳鸣声盖过了贰婶的声音。他没有听到贰婶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方洋飞急了,赶紧问到。

可是贰婶不再说话了。他只是看着他。一眼万年。他们中间仿佛隔着无声的空气屏障,没有人能够走过去。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方洋飞急到跳脚。

“我说,我们会赢的。”贰婶放空了半晌,而后回归到现实。这一刻,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情收拾整理得不能更好了。他微笑着,说:“我们会赢的。”

方洋飞如蒙大赦。

 

 

抗战演剧队正在收拾行囊准备赶赴西南边区的时候,送信员递给芊蔚一封加急的信件,芊蔚拆开来。里面只有一行字:“其实错过也不错,至少昙花一现过。”没有落款。芊蔚心里突然一沉,她赶紧翻起了自己的行李箱,压在最底下的是一个本小书籍,曹禺的《北京人》,这是和贾昱分别之前走在路上,贾昱塞给自己的一本书,他塞过来的时候如是说:“你会用得上的,它会让你看到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

会让你看到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芊蔚不会不知道贾昱在指什么,贾昱是情报大师,她不是没有领略过。她翻开书,开始对照起来,破解这封信件上的密码。这对于芊蔚来说不是多么难的密码破译,她很快就知道这封信背后的意思是什么:“樱花被捕,速会南方局。”

芊蔚不懂这条线索的意思是什么,她不是凤党南方局地下党成员,仅仅只是负责宣传的演剧队成员,虽然粗粗学过破译密码并且拿着贾昱的密钥引子,但是无法接触真正的情报系统。可芊蔚知道,这条信息太重要了,必须赶紧递交给南方局。

 


又走了两公里,方蔡二人终于看到了地道的出口。出口一出去豁然开朗,二人已然站在山间的一片池塘里,蛙声片片,唤着蓝天,草长莺飞,树形摇曳,有成片的耕地构成婉转的梯田,妇女背着背篓下地耕种。就像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大风把方洋飞和贰婶的头发吹乱了,两人站在这世外桃源中欣赏着美景,半天不说话。

突然,方洋飞开口了:“要是全中国都似这里这般美好就好了。”

贰婶说:“会的。”

山下,有个操着四川方言的妇女看到了这两个着着军装的少年,吓了一跳,有些怵,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并没有炮火,再抬头看看两个单薄的男孩,这才大喊了一声:“哦嗌!下来吃茶噻!”

两人高兴地顺着杂草哧溜下去,走进农民的家里喝起了茶。

“阿姨,这一片菜都是你种的吗?”方洋飞比较健谈,贰婶就坐在一旁听着。

“是噻,那白菜、那绿豆苗、那萝卜、还有那棵柚子树都是我弄的嘞。”农妇边笑边倒茶:“小哥你们辛苦啦!”

方蔡二人相视而笑。

“你们,你们是梧桐党的还是凤党的呀?”农妇大大咧咧地问。

方蔡二人有些尴尬,没有说话。

方洋飞:“阿姨,现在合作了,不分家。”

“嚯呦合作了,合作了好啊,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一致对外!”

“阿姨还知道一致对外这词儿呢”方洋飞跟农妇打得火热,贰婶只静静地喝茶,看着窗外,这片难得的净土。

“阿姨都知道哇。”农妇说得一高兴,就把方蔡二人的手抓了起来,紧紧压在一起。农妇的眼神异常干净,这是成日里被这高山流水洗刷的干净。农妇来回看着两个人的眼睛,说道:“既然合作了不分家,阿姨不管你们是哪个阵营的,你们都要好好干,不要闹矛盾,要一起赢,知道吗?”

方洋飞看了看贰婶,贰婶却没有看他。农妇发现这个清秀瘦削一些的男孩似乎有些害羞和别扭,于是强行死死地把贰婶的手压在方洋飞的手上,并让他们攥起来:“来,来,攥起来。”

两人的手十指相扣。

“哎,这就好嘛!”农妇满意的笑了:“要相亲相爱,知道吗?要相亲相爱,谁都不许对谁有隐瞒。”

方洋飞看着贰婶,一刻不落地看着贰婶。贰婶被方洋飞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也只好抬起眼睛,看向方洋飞。突然间,两个人都掉进了对方眼神的潭水里,清澈见底,他们在对方的潭水里找寻着只属于对方的那条小鱼。

窗外,鸟鸣婉转清脆,风带着云在蓝天底兜行。

“让我看看你的伤。”贰婶破天荒地开口道。

方洋飞慢慢把衣服脱下来。

贰婶轻轻用手指划过他伤残的皮肤,有些地方被烧出一层黑硬的壳,有些地方是擦伤,有些地方皮肉模糊,有一处最致命的地方是一个弹眼。

“哪一个是我留下来的?”贰婶问。

方洋飞本来不想说,扭头却看到农妇在一旁忙活的身影。他感到在这里,隐瞒是最不能被原谅的。

方洋飞指了指那出弹眼。

“是你的汉阳造1888。”

贰婶垂着眼睛:“口径7.92,是我的。”

贰婶附身对着那个弹眼吹气,他的嘴唇离那个弹眼非常的近,近到几乎要挨上。

方洋飞感到一阵酥软的温热附在了自己的伤口上,他低头一看,发现贰婶正在亲吻那个弹眼。他忍不住心里的酸痒,一鼓作气抬起贰婶的下巴,轻轻地吻了下去。

农妇正在洗着大白菜,水流哗啦啦地淌到地上,白菜芯里的泥泞被冲刷了出来,农妇身边一株白色山茶花正在盛放。山间的鸟鸣,泉眼里的溪流、风脚里颤抖的山茶花,都不出声了,只供他们安静的亲吻着。

“同志……不对,长官…不对,师哥……”吻完,方洋飞突然有些惊慌,不知道要找什么言语去掩盖刚刚的行为。

贰婶竖起一只手指抵住他正要开口往回找补的嘴,让他不要继续说了。

“我们会赢的,方同志,我们会赢的。”

农妇站在门口笑。

 

 

 

坐上了老虎凳的贾昱知道自己要完了,他很害怕自己挺不住。

“到了现在都还不说吗?说吧,跟你联络的是谁?是不是南方局的?”为首逼供的梧桐党长官姓孙,一脸的无赖样,仿佛只有凌虐能给他带来快乐。

贾昱的嘴巴里幽幽地哼出里一小段唱词。

姓孙的身边站着的副官,悄声对他说:是豫剧,我家乡的戏曲。

“管他什么豫剧不豫剧的。”姓孙的蹲下身子,把电流拧到最大。

 

一瞬间,电光火石之间,贾昱看到了自己的外婆,外婆跨过家里高高的红色门槛,急冲冲地走进自己地房间对他说:“你妈妈没了。”



(第十六章,完)



----------------------------

哎,我太不会写谈恋爱了……

      不过飞贰谈恋爱可以让贾老师多活一章  


评论(10)
热度(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