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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大于天(十九)

  • 第十九章:启明

 

1946年,梧桐与凤埋在祖国大地的泥土里多年的恩怨终于爆发了。三百万的梧桐兵和一百万的凤兵迎来了最终的正面交战。共同的敌人并没有让他们偃旗息鼓反而壮大了两方的力量。这场战斗一直到1949年以凤党的胜利告终,四九年以后,梧桐党大部分军官随着孙政委跑到了祖国宝岛,从此海峡两岸遥遥相望,不知何时是团聚之期。那都是后话。



时间来到了四八年的冬天。淮海战役告一段落,凤党大获全胜。凤党一群小伙子正坐在炭火前烤着湿冷的衣服,长三角的冬天非常的难熬,天寒地冻冷入骨髓,但是小伙子们的热情似乎可以融化这冷冬。

“听上头说,这一仗打下来,梧桐狗估计就快完了。”有人大声笑着。其他人跟着起哄。

“别瞎猜,这是你该猜的事儿嘛,老老实实打,打完了回家吃白面馒头。”也有严肃正经一派的士兵打断这种猜测,他们看起来资格老一些。

“不过他们最后派出的敢死队可真是把我吓了一跳,那都是身上绑着炸药往人堆里冲啊,太狠了。”

“没错,敢死队最后那招搞得我们损失了多少弟兄,靠!”


方洋飞在火光旁边静静地听着。


有长官在营帐旁边四处巡,吆喝着关心着大家的伤势和休息情况。伤员们都集中在一起,互相帮着上上药。也有老百姓自发地来送药来帮忙看病的。总之营帐里好不热闹。

方洋飞受了点轻伤,但还是拗不过徐州的热心百姓非要把他衣服扒下来上药,方洋飞推脱了几次无果,只好把衣服脱了,露出他姣好的肌肉。

“呵,这么大个枪眼啊!”那上药的老太太吓了一跳。

“昂……昂!”方洋飞挠挠头,不想多说什么。老太太指的就是曾差点伤及自己性命的那把汉阳造步枪留下的枪眼。

“这……这得多疼啊……”老太太心疼地想戳又不敢戳。

“没事,早结痂了。”方洋飞有些难为情:“阿姨,那边还有好多弟兄呢,比我严重多了,您去看看他们吧。”老太太依依不舍地走了,还嘱咐方洋飞好几句:“要多吃,好好擦药,恢复得快……哎呀,造孽啊这孩子。”

方洋飞低下头不想多说什么。旁边有属下看到了,凑过来,乖乖地问:“这是不是你那次九死一生留下的?”方洋飞:“你们怎么都知道?”“都说方长官是神造的,遇鬼杀鬼遇佛杀佛,战场上的夜叉,连子弹都不能伤及一毫。”

“都是瞎传。”方洋飞想来根烟,嘴里痒痒,但看小辈都围着自己,抽不开身:“谁不是肉身做的,仗打完了我得赶紧回去孝敬……”

“是在皖南那次留下的吧!”

“妈的这群梧桐狗翻脸不认人,搞背后偷袭这一套!”

小辈们没听方洋飞说话,自己就开始闲嘴讨论起来。

“这群梧桐狗真不是东西,这种阴招都做的出来!”

“方长官,你知道是哪个军队搞的吗,谁开的枪,咱给你报仇去!”

“别闹!”方洋飞有些受不了,站起来:“有这闲工夫好好研究研究下一场怎么打。”

这时营帐外头远远传来一声吆喝:“方长官!方云长长官!”

方洋飞应声出去:“兄弟你可真是救我……”

“我救你啥,你快,他们逮着一个梧桐党的俘虏,寻死觅活好几回了,幸好都给救下了,说是你认识,你快去看看。”方洋飞心里咯噔一下,披上大衣就往雪地里走。



从军营到最近的一个军属医院要五公里,方洋飞愣是没用一辆车,徒步跑过去的。

深深的雪地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可是方洋飞却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硬生生在这深及膝盖的雪地里跑了一个多小时。

等赶到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

月光洒在医院的正门,医院里面光线昏暝,方洋飞喘着粗气,摇摇晃晃地往楼梯上爬,被一个小护士拦下来:

“哎大晚上的不许上去。”

“我,我见一个战俘。”

“哦……今天刚送来的那位?”

“对对对。”

“来吧,他状态不太好,你小心着点。”

方洋飞跟着小护士在医院的长廊里穿梭,仿佛走不到尽头。他心里打着小鼓,他害怕极了。

护士把他引到一个病床前,病床上坐着一个浑身缠满纱布的人,示意这位就是:“已经搜了好几次身了,应该没有危险。”

这人手脚都被拷在病床上,只有头能稍微转一下。他看着方洋飞,有气无力地叫了他一声:“方师弟。”

方洋飞忽然眼泪汪汪,握住那人的手:“婶,婶子?”

那人震了一下,而后面露羞愧:“额……我不是蔡翊升,我是沈天行。”

方洋飞握着沈天行的手,感到有些尴尬,但也不好放手,就哈哈笑了一下:“沈师哥,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加入我们,胜利就在前方了。”

沈天行看着天花板,有半晌没有出声,搞得方洋飞十分尴尬。过了一会儿,他才答非所问道:“方洋飞,你想知道贰婶去哪里了吗?”

方洋飞咽了一把口水:“嗯。”

“他在敢死队里。”

方洋飞的头就像被大铜钟撞上了一样,“嗡”地一下,什么都听不见了。

敢死队,就是那个全队身裹着炸药往人群里冲的敢死队。敢死队也就意味着,他们永远不能活着走出战场。

沈天行看着方洋飞这个状态,叹了口气,他料想到了。而后,他看起来好像要吃力地坐起来。方洋飞赶紧去扶,沈天行从衣服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方洋飞:“这是我偶然一次找到的,你收好吧。”

照片上,是四三年上海的冬天,方洋飞搂着芊蔚躲在霓虹灯下的小巷子里。

方洋飞拿着这张照片,心里五味杂陈。沈天行示意他把照片翻过来,方洋飞翻过来,看到“第二届剧专同学合影”几个字,忽然喉咙一紧。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洋飞哑着声音问。

沈天行便告诉他,正是这张本应该被烧掉的照片毁了蔡翊升的整个人生。

正在解释的当口,门外忽然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很多的护士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跑,有人拉起了警铃。“365号病房,365号病房的患者需要抢救,365号病房的患者需要抢救!”

“怎么回事?”方洋飞问。

“经常会有像我们这种生不如死的俘虏想要自我了断的。”沈天行闭上眼睛。


“师哥,真的,我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凤党,我们一定会走向胜利,到那时,中国会是一个崭新的中国,农民有地,挨家挨户都有吃不完的粮食,人民当家作主站起来。”


方洋飞原本听沈天行讲贰婶的事情的时候,已经听得想哭,现在喉咙哽着,眼泪汪汪地说得深情又令人难受。他感觉这番话,他好像不是在跟沈天行说,而是在跟贰婶说。

他多希望自己这番话可以早点说出来,或许,或许,他能把贰婶拉拢过来,或许,或许,贰婶也就不会是现今这般下场。


沈天行只是看着天花板,没有出声。这时忽然有一个护士破门而入:“哎,你,小伙子,快来快来搭把手!”方洋飞还没表示态度,就被护士们拉走了。

“这病人不好整,都伤成那样了力气还那么大!”护士边拉拽边发着牢骚:“你过去帮我们压着他点,叫他别乱动,要不针都不好打。”

方洋飞就这么被生拉硬拽地拉进了另外一个病房。

刚一进这个病房,方洋飞吓了一跳。这说来像个病房,但其实更像个监狱,病人被一道道铁栏杆隔离着。

里面躺着的那位病人正被护士们双手双脚地压制着,但是小护士们力气不够,病人好像马上就要挣脱束缚,一手想把小护士口袋里的手术刀抢过去。

“他要抢你的手术刀!”有人惊叫着提醒道。

这位病人手脚都被镣铐铐起来,一层层的白绷带又被血染红了,一股股的血浆涌出来,粘稠地滴在地上。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方洋飞看在眼里,赶紧大跨步走过去,帮这护士把这位病人按下去。病人仿佛一下就软了下来,原来他刚刚只是耗尽最后一点气力在强撑,现在终于挺不过去,昏死了过去。

方洋飞在靠近这位病人的一刹那,从那刺鼻的消毒水和血腥味中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种非常洁净的,洗衣液与奶香味混合的味道。


是贰婶的味道。


方洋飞的瞳孔忽然一下缩小了,他赶紧把病人的头发撸开,露出惨白却精致的脸。是的,他就是贰婶。

被打了镇定剂的贰婶看起来非常的乖巧,会发出细微的温暖的鼻息。像一只手脚被缚的小猫一样软软地躺在冰凉的地上。方洋飞解开他的镣铐,把他抱上手术车,护士们七手八脚地推着手术车就冲进手术室。

“他刚刚想咬舌自尽,幸好被发现了,再晚一步就没了。”一个小护士站在方洋飞身旁,仿佛被吓到了似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方洋飞正色道:“我需要刚刚那位病人的全部资料。”

 

贰婶的记忆大概就停留在冲上战场的那一刻。他帮敢死队的所有小孩都检查好了炸弹,帮他们一个一个把炸药围在身上,还非常照顾地问他们裹得怎么样,舒服不,有没有哪里的衣服被掖着了。小孩们一个个瞪着恐惧的眼睛,看着贰婶,嘴里却是带笑的:“没事,长官,舒服得很!”

贰婶点了点头,给自己也穿上炸药服:“一会儿听我的指令,我发令,咱们就往人堆里扎,人越多越好,清楚吗?”

“清楚!”

贰婶一声令下,身裹着数十斤炸药包的敢死队,冲进了凤党来势汹汹的突围里。

再后来的记忆就有一些混乱,在贰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炸药是死的,可能是路途上受了潮,或是美国进口商偷奸耍滑掺了些假药,总之,贰婶没有爆炸。虽然自身没有爆炸,却被两旁炸得不轻,意识也渐渐失去了。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医院里,他支撑着问护士这里是哪家医院,却看到墙壁上贴着的凤党主席的画像,才知道自己是被俘了。

“不允许你们活着走出战场!”张局长的话忽然像警钟一样在自己脑海里响起。贰婶东张西望发现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用来自杀,唯有医生的手术刀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他几乎什么都没有想,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死。必须要死。否则没有办法交代。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弄得自己浑身是血,引来了一大堆医生护士,他凑准一个近身的,一把抓过他的手术刀,就要割颈,却在恍惚间听到一个声音:“我来,我来压着他!”那声音非常耳熟,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的体温已经将他完全地包裹了起来,他闻到那人的味道,带着一股干燥的硝烟和熟悉的汗渍味。

方洋飞。贰婶的意识最后停留在这个名字上。然后他就昏死了过去。

 


等再次醒过来,自己已经浑身重新被包扎过,舌头疼痛难忍。他眨着眼睛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又被拷在了病床上,病床外是一道道栏杆。他就像被装在了一个笼子里,任人观赏。方洋飞坐在笼子外,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紧张的神色毫不遮掩。

站在一旁是两个凤党的长官和几个医生。

“方云长,你再说一次,你确定你认识他?”

方洋飞:“你们为什么要把他铐起来,他刚刚做了手术,这样很难受的!”

“你回答我!”

“认识!”

贰婶瞪大了双眼,忽然他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劲,猛烈地开始摇头。他发不出声音,因为舌头已经被自己咬烂了。方洋飞看着贰婶在铁栏杆里疯狂摇头,他知道这个人想干什么:“你们别听他的,我和他十五岁就认识了。我们在国立剧专一起读书、排练、演戏!我和他约定好要同台演出一次的!”

贰婶整个紧绷着的人忽然就垮了下来,不停地在发出抵抗的“呜”声。

“继续。”

“后来,他被调到123旅指挥我作战,我们就又见面了,我,我亲了他。我爱他!”方洋飞像个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一板一眼回答得响亮又令人尴尬。

贰婶整个人更想死了,他求上天赶紧给他挖个坑掉下去再也不要见人的好。

“我,我说多了……但是!我就是想说,我方洋飞喜欢的人,怎么都是好的,是没有错的,我一定会把他争取到我们这边,赖长官,你不是常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同伴嘛,现在梧桐党也不要他了,他可是能指挥广州战役走向胜利的天才将领,他的能力都是有目共睹的,就这么被关在这里,太可惜了!”

两个凤党长官互相看了看对方。这时,铁栅栏里穿出像野兽一般呜咽的声音,方洋飞回头,看到贰婶嘴里含着血,拼命地想说些什么。

“婶、婶子,你醒啦。”方洋飞既兴奋又有些难堪,这意味着刚刚的表白又被听到了。

“……求,求求你……让我死了吧……”贰婶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他几乎是用尽自己全身力气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后,血喷得更多了,整一小片地都染红了。

“靠,伤口又裂了。”医生着急地说。

两位凤党长官看着这样的情形,只能摇摇头,拍了拍方洋飞的肩膀:“我们乐意接受他编进凤党,但是,他自己愿不愿意,这就是你们两个自己的问题了。我们不便多加干涉,一切以自愿为主。”两位长官离开,医生们冲进病房,重新把贰婶推进手术室缝合伤口,只留方洋飞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头顶惨白的灯光照得他眼睛花。

为什么呢?贰婶?为什么呢……

 


贰婶的病养了一个月。方洋飞那边申请休养一个月,理由是积伤过重,在淮海战役中爆发了出来,无法胜任带兵打仗一职,申请医院疗养。但其实懂的人自然懂他是想陪着贰婶。在方洋飞的陪伴和看护下,贰婶的状态好了很多。甚至已经可以给自己削苹果了,也不执着地想着寻死觅活了。但是他就是一句话都不跟方洋飞说,不论方洋飞怎么逗他。

“对不起,我不应该跟长官坦白我们的关系,但是赖长官是人很好的长官,通情达理,他会理解我们的!”方洋飞帮贰婶跑上跑下,屁股还没坐热就想着帮贰婶捶肩捏背的。

破天荒的,可能是因为今天贰婶心情不错,还是贰婶实在受不了这个吵闹的男孩了:“你不是坦白,是掩饰吧。”

“什么意思?”方洋飞不懂了,不懂这个人脑子里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你对象是芊蔚吧,你怕你们头发现,故意这么说,一举两得,既能保护我,又能保护她。”贰婶沉吟了一下:“不对,主要还是保护她,这么做是有风险的,护我只是凑巧罢了。”

原来在吃醋啊……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我以前喜欢过芊蔚一段是真的,但是她可从来没喜欢过我,而且我知道,你是在说这张照片吧!”方洋飞把沈天行给他的照片拿出来。贰婶惊了:“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还想问,怎么你一直在派人跟踪我?”

“我……”贰婶嘟囔了一句。

“什么?”方洋飞没听清。

“我,我想利用你看看能不能多得到一些什么情报。”

“我靠,贰婶啊贰婶,我你都这么防着吗?”

“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他妈错一点就是致我于死地啊!”方洋飞跳脚,夸张地大叫。

“我要是真想致你于死地,我现在也不会躺在这儿了!”贰婶也生气了,大喊大叫。

门外的护士敲了敲门:“你们两个安静点!”

两人赶紧住嘴。

“这张照片上写着25号,但其实你知道,我们不是25号见的,而是在那之前。”方洋飞低声说。贰婶不语。

“谢谢你。”方洋飞轻轻地把手搭在贰婶手上。

“我当时党国起誓,说我所言无半句虚言,甘愿天打雷劈。现在也算是得到了报应。”贰婶把方洋飞的手挪开。

方洋飞忽然不顾贰婶身上还没有养好的伤,一把把贰婶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贰婶满鼻子都是他那股熟悉的味道。他们就这么在安静的午后相拥着,病房里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着。

“你还活着,太好了。”方洋飞轻声说。

贰婶笑了一下,回手也抱住了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承受的所有苦难,都是那么的值得。

 


(第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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