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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大于天(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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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白雪纷飞


 

芊蔚找方洋飞并没有消耗很多时间,她在凤党内的消息源非常广,而且方洋飞自己也在不停地寻找当年剧专的其他成员。芊蔚和方洋飞怎么也没有想到,自从上次大狱一别,再见面竟然已经是四三年的冬天了。芊蔚站在上海的红灯区,在霓虹灯的闪耀下,她小兔子一般地不停打量着身边有没有想揩油的男人,等待着方洋飞如约而至。



暗处,一个特工正躲在距离一条街的大楼里盯梢着芊蔚。

芊蔚的手冻的冰凉,她一直在不停地搓着。忽然一双温暖的手抓住了芊蔚冰凉白皙的手,把她的手直接揣进自己的衣服兜里。芊蔚吓了一跳,抬头才发现是方洋飞。他成熟了很多,面部的线条更加凌厉了,眼神也更加霸气。芊蔚感到有些不快,怎么说虽然过了这么久但是这股令人讨厌的冒失劲还是一点都没少。



“快走,你被人跟踪了。”方洋飞低下头靠在芊蔚耳边吐着气。

芊蔚有些想把手从方洋飞口袋里拿出来,但是被制止了:“我们假装情侣,这样被怀疑的几率会变小。”芊蔚只好百依百顺地靠在方洋飞身上,任方洋飞搂着自己离开。



暗处,那个盯梢的男人看着异常亲昵的此二人拍了一张照片。第二天,照片就到了重庆第三处贰婶蔡翊升的桌子上。贰婶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张照片,照片上,方洋飞搂着芊蔚,看起来非常开心。贰婶缓缓吐了一口气。冬天的重庆,冰霜爬满窗户,人吐出来的气化成白雾,飘散在空中。

再说回方洋飞那边,方洋飞和芊蔚拐进小弄堂里,再顺着一直往里走,挤进一个看起来像破杂物棚的地方。结果一进去,竟然别有洞天豁然开朗。



“这里是上海。”方洋飞把搭在芊蔚肩上的手拿下来,然后赶紧走到一边保持与芊蔚一米以上的距离。

“你好像很熟上海的路。”芊蔚四处打量着。

“我是上海人啊。”方洋飞笑了一下。

芊蔚心想:并未听他提起过。话到嘴边,却说:“受苦了”

“害。”方洋飞知道芊蔚指的之前的皖南事件,他大方的坐在一把椅子上。这像是一个小小的厅堂,里面一桌二椅一盏茶具,有点模样:“坐吧,这里安全,是我们的据点之一。”



“对了。”芊蔚想起要赶紧交代任务:“这个。”芊蔚把贾昱临死前递给自己的情报递给了方洋飞。

方洋飞打开看了一眼,点了一根蜡烛把纸条烧掉:“知道了,我明日,不对,我今晚就向上头汇报。”说完话,方洋飞就想走,忽而他又想到了什么:“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是……是传给我这个情报的人跟我说的,他说他只信你。”芊蔚低下头,看不见她的眼睛。


方洋飞心里仿佛知道了些什么:“是我们的熟人,对不对?”

芊蔚点点头。


“是剧专的同学吗?”

芊蔚想了一下。


“你犹豫了。”方洋飞点了点头:“那就是贾老师了。”

芊蔚没有说话。


“他……是我们的人?”方洋飞喃喃。

芊蔚点点头。


方洋飞忽然笑了一下,他快速地揉了揉芊蔚的头:“那你犹豫什么,他就是我们剧专的同学啊。”


芊蔚一震,而后自己轻轻叹了口气,一掌把方洋飞的手打掉话还没说完,转过身去,方洋飞看着芊蔚的背影,不觉有一些悲伤的气息从她背后流露出来。


该怎么安慰她世事无常呢?世事无常这个词,实在太冷酷了。在浓重的悲伤面前,你毫无办法安慰,也没有必要安慰,哪怕你知道她永远无法走出来。



“你还有跟蔡翊升见面吗?”芊蔚问道。

方洋飞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芊蔚听出方洋飞的犹豫:


“不要再跟他见面了。”


方洋飞赶紧遮掩:“我们只不过是碰巧,碰巧见过一次。”



芊蔚几乎在打断方洋飞:“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方洋飞忽然有些生气:“贰婶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


“那你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见过?”芊蔚认真地看着方洋飞。

“这,这个月十五号。一个星期前。”方洋飞低下头。

“然后二十五号的会议内容就被全部泄露了。”

“你什么意思?”方洋飞皱起眉头。

芊蔚和方洋飞始终保持着距离:“我只是单纯觉得蹊跷罢了。”

方洋飞有些气了,他是真的生气了。这种被挑衅和被质疑的感觉,从学生时代在排练室的时候就体会过了。

“芊蔚……你不信我……”方洋飞非常艰难地说出这么句话。


“我不是不信你,而是他们第三处出来的人,太可怕了。”芊蔚垂着眼帘,仿佛又另有所指。


而后,芊蔚又抬起眼睛:“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情报就泄露出去了。”


方洋飞突然感到窒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芊蔚继续质问:“跟他呆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时间不在你视线范围之内?”方洋飞不愿意去回想:“很多时候啊,这很正常。”“那你有没有感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有被人跟踪?”方洋飞直言:“我才不会这么觉得,我是被害妄想症吗?”


芊蔚无语地敲敲自己的脑门:“方洋飞啊,你什么都好,你就是太容易感情用事。你说你了解蔡翊升,那么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说来听听。”
“他坚毅、冷静、好胜、别扭,但是却很温柔。”方洋飞说。

“把最后温柔去掉的话。换言之,他是个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人,如果是伙伴,我们庆幸,如果是敌人,那么是可怕的。”芊蔚说。

 

 

 

本该在本月25日召开的凤党中央政治局会议紧急停止,梧桐党扑了个空。张局长气的在第三处摔桌子。


“为什么?!嗯?临了临了这家伙还给你来这么一招?他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把情报传递了出去你们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被派出去跟踪贾昱的两队人马一共六个特工全部被革职。


贰婶听着隔壁办公室鸡犬不宁,手里攥着方洋飞和芊蔚的合照,掀开了打火机的盖子,本想对着相片的一角就这一把小火烧了,却忽然又犹豫了起来,把相片翻过来,在背面的一角写上:

“25/11/1943,国立剧专《霸王别姬》主演合照。”,


而后夹在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里,放进抽屉的最底层。


却一张合照都没有呢……贰婶心里紧了紧。

 


后来,没发生什么别的稀奇事。战争还是照样打,梧桐党派军越来越保守,已经失去了战事酣时的干劲,而凤党反而打得越来越火热,群众对于凤党的呼声也越发高昂起来。


终于1945年,日本无条件战败投降,全国沉浸在胜利的凯歌中,可是对于梧桐党人来说,却是一刻都不可耽误。所有人都竖起兔子耳朵,等待着与凤党迎来最终一战的枪声。


在这样的情况下,肃清党内卧底是最需要紧锣密鼓地去处理的事情。贰婶随军出战还未回到重庆,就在路上听说第三处已经开始大扫除了。

大扫除表面上是在清洁办公室,扫灰除尘。实际上,却是打着大扫除的名号,搜查每一个人的私人物品。

听说第三处开始大扫除了,那时贰婶正坐着车要去赴一个酒会,他念着与方洋飞既没有书信也没有信物,他这么段时间也只私会过他一个凤党人,应该不会被党内那些平日里看不顺他作风的人抓了把柄。就这么继续悠悠地往酒会去,沉浸在片刻的胜利情绪中。


可忽然,脑海“哗”地闪白了一下。仿佛有一道雷电在他脑中打响。


那张照片。


每一个梧桐党军人与凤党人私会的时候都必须带着一个跟踪保镖,既能够保护自己也能够观察对方适时获取情报。


“师傅。”贰婶喊着司机:“掉头,去火车站。”

当夜,贰婶一个人就紧赶慢赶回到第三处,面对着自己一片狼藉的办公室,气得直咬牙。可是更重要的,是那本朱生豪先生译本的《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是夹在那本书里的那一张照片。

贰婶把所有角落都找了一遍,绝望地发现,莫提照片,连着那本书也一起不翼而飞了。



“为何瞒而不报?”天花板的灯忽然被打开,黑暗的办公室忽然亮了起来,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风顺着窗帘飘进来。一室之内,贰婶背对着月光站着,门外站着一行人,为首的,便是第三处的总局长,张局长。


贰婶霎时一并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这照片为第二届国立剧专校友合影,不知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张局长让其身后的副官把资料递出来:“方云长,男,1920年生,现25岁,三七年加入凤党,现任123旅第一团团长。”“芊蔚,女,1922年生,现23岁,三六年加入凤党,抗战演剧队二队队员。”副官冷冷的声音砸下。“蔡翊升,你还有什么说的?”


“张局长问我是否还有话可说,我知我自己罪该万死,本不应多嘴,但既然您已经问了,我就斗胆多说两句。我蔡翊升,自三七年起被梧桐党从戒毒的大狱中捡回一条性命起,我的整个生命都与党国共存亡,我现在以党国起誓,如我有一句不属实,我蔡翊升甘受天打雷劈,在所不辞。”贰婶低着头,并没有看张局长,可是句句掷地有声。把张局长身后的几个平日里看不顺眼贰婶的人吓了一跳,仿佛自己不是来给他降罪的,而是来被他审判的。他就是有这样的气场。


张局长仰着头看着贰婶,他太清楚这个人了。当初亲自把他从南京的囹圄中挖出来,看着他迅速的在特训营成长并打出自己一番天地,心狠手辣到对同事都下得了手。他曾猜想这个人是没有软肋的人,也是绝不会出错的人,便派他作为卧底打入凤党内部,非常轻易的就取得了信任,也提供了多条有利情报,其中之一就是抓出了杨希子这个隐藏在梧桐党深处的卧底。直到这张照片被递交到自己手上之前,张局长都深信这个曾经代号为哪吒、现任32军团长的蔡翊升,是党国最忠实的奴仆。


“你说吧。”张局长叹了口气,心想:垂死都还要挣扎一下,我是真的看错你了。


“张局长还记得我曾被派到广州作为123旅的指挥官指挥过广州战役?123旅鱼龙混杂,其中就有凤党出身的军人方云长,他作为我的部下非常得力,我能够取得胜利也多亏了他出色的战斗能力。后来我们结交了朋友,广州胜利后我们一起去酒馆庆祝,但是在与他交往的同时我依然在留意着他身边的人,并努力搜集情报,虽然并无什么收获,却拍下这么一张照片。”

贰婶说的有条不紊:

“您可以看照片的反面,写着日期为1943年11月25日,这是我派出的跟踪保镖拍下照片的日期。当天,你们派出一小队人想去破坏凤党会议却扑空,可见情报泄露是这之前更早的事情,时间不对。说明此二人与此事无关。而我保存这张照片,只是念及剧专旧情而已。如今已经46年,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张局长若觉得此事还有什么蹊跷,蔡翊升甘愿受死。”



张局长还未反应过来,忽然局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副官跑过去接起来,脸色忽的就变了:


“局长,打起来了。”

梧桐党与凤党的最后一战,终于在惨遭日军破坏、还未来得及重建的国土上打响了。


整个第三处都乱了,张局长抬腿就要走,必须赶紧安排任务,一刻都不能耽误。他忽然想起还站在灰尘中的贰婶,仰着头思索了一下,而后说:


“我会把你编入敢死队,队名为白,你就作为敢死队的队长。记住,一旦有需要,我不允许看到你们队任何一个人活着走出战场,这是命令。”


而后张局长及他后面的同僚们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贰婶的办公室。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同事,平常贰婶基本看不上的,抱着自己的一沓文件走进来,扔在贰婶的桌子上:“这里是我坐的了,你赶紧收拾收拾明天就出发吧。”这人还要假意拍拍贰婶的肩膀,摆出一副实在同情的表情。


背后却写着的是:别想再回来了,你就死战场上吧。



 

贰婶拎着行李加入敢死队“白”的时候,天上下着小雪。而炮火在远处燃起,一刻都不能停歇。一刻都不能停歇。


“白”队的队员们几乎都是主动请缨上战场为党国捐躯的小孩,小的甚至不到十五岁。路上,贰婶亲切地和这群小孩攀谈起来,想起自己的十五岁还画着妆在国立剧专的舞台上专横跋扈呢。


十五岁,也是遇到方洋飞的年纪。


贰婶闲聊了一句,回忆起过往那些在排练室的日子,看着天边的云,陷入沉思。敢死队里的小孩就开始逗他:“队长队长,你咋不说话了。”

“说什么?”贰婶回过头,他不多笑,但眼神是温柔的。

“聊聊你啊,我们乐意听你说你在剧专的日子。”

“你们看过戏吗?”贰婶问。

“看过啊。”多数小孩激动地答着。

“那我跟你们讲讲戏里的故事,怎么样?想听什么?”贰婶其实并不太会逗小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火车开到终点就意味着敢死队的生命走到尽头,他就想多说点话,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他希望这群孩子不要害怕。

“我讲讲《茶馆》怎么样?”

“好啊好啊!”小孩们拍手叫好。他们的热情仿佛也像强撑出来了,每个人瞪大的眼睛和夸张的笑容里都写满了:他们也在害怕。


“嗯,故事是这样的……”贰婶给孩子们讲了起来。


时间慢慢地过,火车慢慢地开,世界慢慢地转。孩子们听故事的头在慢慢地晃。窗外,硝烟在慢慢地往天空升起,爆炸在慢慢地释放,火焰在慢慢地燃烧。子弹在慢慢地划过空隙,鲜血在慢慢地从身体中喷薄而出。一切都是慢慢的。


“最后,王利发、秦二爷和常四爷把纸钱往天空中一撒,天空下起了白色的雪花。‘我爱我的国啊,可是我的国爱我吗?’秦二爷哭着说。”贰婶润了一下喉咙,表示讲完了。


“讲完了吗?”有一个大一点的孩子似乎听懂了。

贰婶点点头:“讲完了。”

“他说‘我爱我的国,可是我的国爱我吗?’这句话什么意思?”


贰婶不语。


这不就是我们的写照吗。我爱党国,可是党国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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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茶馆》写于1956年,本文故事发生于1946年,为借梗生凑上去..还请轻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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