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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大于天(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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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十七章:樱花落

 

相守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分别的时候总会到来。贰婶与方洋飞二人在车站挥别,踏上了各自的启程之路。方洋飞回到广州,跟随123旅往福建去。贰婶留在重庆第三处,等候发令。贰婶曾笑说他们俩好像总是在相遇和分别。方洋飞安慰贰婶道:“咱们还没有同台演出过呢,你不是最想和我演霸王别姬吗?”贰婶赶紧摇头:“我没说过。”“行,那就是我说的。”方洋飞说:“咱们肯定会再见的,到那时一定会河清海晏,国泰民安,你我肯定有机会再次登台。”

车就要开了,方洋飞跳了上去,远远和贰婶告别。贰婶笑着挥手,看向方洋飞越来越小的身影。

挥舞的手放下,一转身,脸就冷了下来。他一转身走进一条小道,身旁有一个正在看报纸的男人看到贰婶经过后,压低帽檐跟上,然后擦肩而过,擦肩的一瞬间,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放进贰婶的口袋里。

男人消失。

 

贰婶躲进厕所,把烟卷打开。

 

里面写着凤党的关键情报。

 

 

贰婶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回头看向火车离开的方向,天边,没有一丝云层,没有一片人息。

 

而火车上,眼瞅着贰婶离开的方洋飞撑着下巴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一个老大爷哑着嗓子唤方洋飞给他拧热水壶盖儿,方洋飞愣是没有听到,老头子不得不伸手在方洋诶眼前晃晃,方洋飞才回过神来,帮老头子把瓶盖儿拧开。

“怎么了小伙子?看你穿得挺精神,怎么愁眉苦脸的?”

方洋飞反问老大爷:“爷爷,我问你,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你们关系很好很好,好到……哎呀,就是好到穿一条裤子那种,但是你还是知道,他可能在骗你,在利用你,他可能还是有事情瞒着你,你怎么办?”

老爷爷深深看了方洋飞一眼:

“现在这世道哪有真正纯粹的关系啊,他也要活命不是?”

方洋飞没有说话了,半晌开口:“可是我也要活命啊。”

 

 

匆匆赶回第三处的贰婶本来是想找张局长汇报新得的情报,却从闲言碎语中探听得原本应该在长沙执行任务的贾昱被连夜带了回来扣押在了地牢里,还受到了审讯。“据说他是凤党卧底。”有人趴在贰婶耳朵旁这么念叨着。“不可能。”贰婶断然打断,他太清楚贾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加入梧桐党的,他也清楚贾昱为了在党内挣得一席地位都对芊蔚和杨希子做过什么,他不可能会是凤党卧底,一定是有人诬陷了他。

“他们说本来作为铲除凤党舆论导向的书还没发表就泄漏了,被凤党抓住把柄了。”那八卦者不停在贰婶耳边碎碎念:“咱们第三处的人泄漏的。”

“贾昱早就被派去32军团远赴长沙了。”

“那书早就被泄露了,只是凤党现在才拿来做梗罢了。”

贰婶联想了一下自己刚拿到的情报内容,有点知晓凤党在卖什么药了。

 

那大概是十年前。洛阳城里樱花飘扬,这种日本来的花引得路人纷纷驻足欣赏。

十三岁的贾昱抱着六岁的弟弟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弟弟说想要吃糖葫芦,贾昱就停下脚步,把裤子里的零钱都掏出来一颗颗数,可是就差那么一毛钱,卖糖葫芦的小商贩就是不卖给这兄弟俩。弟弟哇的一声就哭了,贾昱没有办法,只好不停地安慰弟弟,可是弟弟越安慰越起劲,贾昱就想了个办法,他跟弟弟说:“我们玩个游戏吧。”弟弟马上来劲了:“什么游戏?”十三岁的贾昱说:“我们找找地上有没有别人掉了的零钱,谁找的越多,谁就有糖葫芦吃,怎么样?”弟弟高兴地拍手。

于是兄弟俩就猫着腰在人群里转,可是哪里会有人掉钱呢?贾昱就只好走在弟弟前面,不停地把自己裤兜里的钢币往外扔,扔一个,弟弟捡一个,弟弟捡了一个就更开心一些,等到弟弟手里已经有好几个钢币儿的时候,弟弟高兴地在地上打滚:“哼,你没有吧,你看我捡到了这么多!”贾昱只好陪他一起笑:“是啊,哎?怎么你有我却没有呢?”就这么一个扔钱,一个捡钱,贾昱把弟弟引回了家里。

弟弟始终猫着腰在地上瞅,丝毫没有看到自己已经回家了。贾昱的家是一个很大的宅子,门口两只大石狮子,三节台阶,高高的门槛,四颗门簪。书香世家,可是却已经衰退,徒留一个空屋子。

弟弟一下子就看到远处桌角底下确有一点光斑,看似像银币,弟弟于是慢慢爬过去,把银币捡起来。这颗银币看起来和之前捡到的都不一样。突然,一声断喝在后脖颈响起。弟弟回头一看,是贾昱。

“这个钱你不许拿!”贾昱怒目圆瞪。

“我怎么不能拿了,我找到的!”弟弟也很生气。

贾昱二话不说上去抢,结果兄弟俩争夺间打碎了桌上放着的一个青花瓷瓶。瓶碎的那一瞬间,“哗啦啦”地,满瓶子的银币淌了出来。

贾昱气红了眼,提溜起了弟弟的后领,对着光头弟弟就是一通猛揍。整个贾宅那天下午不得安宁。

 

牢门开了,一丝强光照射进来。贾昱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他看不太清来者何人,找他何事,只能凭着意识的本能哼了一声,作为礼貌的招呼。

待那人走进,贾昱才看清,来探自己的竟然是贰婶。

贰婶找了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前,他轻轻坐下,慢慢往前探身。

“我知道你不是。”贰婶声音很低。

贾昱笑了一下:“你怎么就知道?”

贰婶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四周。一个小小的天窗,下水道暴露在外,偶尔有老鼠跑过,墙壁上不停往下滴水。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解脱。”贰婶性子有些急,单刀而入。

贾昱并没有给贰婶一个他希望的反应,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血已经把他的衣服给一层层染成红黑色,干成块状凝结起来,本来柔软的布料现在像刀片一样隔着他的皮肤。好不难受。

贰婶继续说:“我这里有关于凤党的具体情报,来源可靠。要不要做一笔交易。”

“来源可靠?”贾昱抓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词笑了一下:“有什么是真的可靠的?”

“感情是最可靠的。”贰婶眼神发直,瞳孔黑如潭水,没有一丝光亮。

贾昱仿佛听到了一个很令人舒服的词语,他像猫一样扭了一下脖子,满足地深吸一口气。

“婶儿啊,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没想到你这么绝。”贾昱说。

“我以为这是我们都信奉的。”贰婶说:“贾老师,这是我们第二次在监狱见面了。只不过这一次,好像处境反过来了呢。”

“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贾昱说道:“你已经搞死了一个方洋飞,下一个替死鬼又是谁?”

“方洋飞没有死。”贰婶打断贾昱。

“哦~”贾昱仿佛一切都懂了似的,夸张的点了点头:“他可真是你无尽利用的宝藏。”

“你别岔开话题,到底要不要做,这个交易。”贰婶皱起了眉头,他的耐心从来不多。

“我为什么要做,对我有什么好处?”贾昱笑:“我不是早就说了吗,我一直希望有个人来给我个了结,谁都好,快让我去死吧。”

 

 

“跟弟弟认错!”父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一个手掌下来,就把贾昱扇得一阵眩晕,耳鸣不止。父亲一边打骂着贾昱,一边回头看着站在一旁抱着手冷冷看着父亲的母亲。母亲二话没说就走上前去,把贾昱一把拽进屋子里,蹲下来,温柔的看着贾昱说:“我知道,你是在帮你爸爸瞒着这些事,是吗?”贾昱点点头。

“瞒了多久?”母亲暖暖的大拇指擦掉了贾昱脸颊上的眼泪。

贾昱伸出三个指头。

“三年了?”

贾昱点点头。

母亲也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在下定什么决心。

母亲站起来,走出房间,把房门紧紧关上。

贾昱听到外面父母吵架爆喝的声音,他受不了,于是用手捂住耳朵。

贾家是一个大家,住了三四房的亲戚,全都跑出来看热闹起来。

弟弟打烂的,是父亲的小金库。父亲在外面养妓女,已经三年了。

 

 

“那芊蔚呢,你也不想知道她的死活吗?”贰婶感到有些吃力起来。

“我知道她是死是活。我保护得好好的。”贾昱有些自豪起来:“倒是你,伤了方洋飞一次,还要继续利用他获取情报,你是何居心啊。”

“我没有利用他!”贰婶暴跳了起来。

又是这样,又被他惹恼了。贰婶心里很烦。

“我爱他。”贰婶声音颤抖起来。

“你爱他,你就该帮他,而不是明里暗里跟他探凤党的口风,怎么?难道你真的信这帮人‘姑息养兵,消极抗日’的那一套了?”贾昱也严肃了起来。

“我现在相信,你确实是凤党的卧底了。”贰婶眼神冷了下来。

“我不是任何党……”贾昱说:“梧桐还是凤,对我来说没区别。”

“我们的生命是献给党国的,我们不是都宣誓过吗?”贰婶的气息有些颤抖。

“我的生命是献给党国的。”贾昱说:“心属于人。”

贰婶有些泄气似的坐回椅子上。

“凤党情报,二十五日将召开凤党政治局会议,主要内容是针对梧桐与凤和谈的,他们正在拟演讲稿,想要在九月份的国民参政会上提出废除梧桐党一党专政,成立联合政府。”

贾昱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贰婶站起身子,整理着装,大步走出牢门,铁门在他身后重重的的关上。震耳欲聋的回声在这个小小的地牢里响彻。
“我不管你是不是凤党卧底,我完成了我的工作,我交接了情报。接下来怎么做,就是你的事了,跟我没有关系。”

贾昱低下头,笑了一下。

贰婶抬腿就走。走了几步,忽然被贾昱叫住。贰婶驻足。

“帮我问方洋飞好。”

 

 

第二日,贾昱出狱。其他人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前一天还有气无力地躺在地牢里,第二天就正经危坐在办公室里整理着公文。只有贰婶知道,贾昱把自己给他的情报交给张局长了。贰婶能够猜到,虽然这个人嘴上说着什么想死想死的,但其实他是有执念的。一个有执念的人永远不可能自我结束。

可是贰婶没有猜到,这只是张局长的一局棋。

出狱一周后,贾昱向处里请了一个短期的假,说是要去安顿亲戚。张局长得知之后迅速派了两个小团体跟在他身后。从重庆一直跟到了荆州,又一直跟到了长沙。

 

 

那是一个春天的黎明,莺鸟在树梢上啼叫。贾昱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感受到脸上一阵温热,他迅速睁开眼睛。发现母亲正温柔地看着自己。母亲似乎也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反应过来,温柔地把贾昱扶起来:“妈妈要走啦。”

贾昱还有一些懵:“为什么?妈妈要去哪里?”

“妈妈要去南京。”

“为什么?”

“因为那里有很多事,需要妈妈做。”母亲笑着。

“不走可以吗?”

“不行哦。”母亲刮了一下贾昱的鼻子:“不走的话,大家都过不上好的生活。所以你要为了这个国家更加努力才行哦。”

贾昱点点头。

风过无痕,门却被带上了。轻轻一声响,盖过了母亲说的最后几个字。

母亲说了什么?

贾昱只看到母亲的嘴巴一开一合。

 

她到底说了什么。

 

贾昱只拎了一个小箱子,来到荆州。洛阳沦陷后,他们家人都迁到了荆州。但那与他毫无关系,因为他早就离开了。自从母亲离开了家以后,父亲基本上成天打骂自己,不停给自己施加压力逼自己学豫剧,他正十几岁的年纪逆反心理最重,始终不听话,总是想着可以逃离那个家。可是又没有办法逃脱,便天天和外婆厮守在一起。外婆睡觉的枕头上有一股老人的口水味,并不臭,只是有一股熟悉的湿润的温暖的感觉。贾昱在成人后很久,都依然想念那种味道。他是被女人的温柔呵护成长起来,又以温柔为剑去反抗父亲的男孩子。

贾昱感谢外婆和母亲早年间对自己的照顾,后来当他从外婆口中得知母亲去世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从家里跑了出来,奔着母亲来到了南京,加入凤党,成为了一名地下份子,并四处打听母亲遗体埋在什么地方,却始终打听不到消息。

 

他推开了一扇破旧的小门。“请问有人吗?”贾昱喊了一句。屋里鸦雀无声。贾昱看到地上横七竖八摆放着的杂物,踮起脚尖跨过去。“有人吗?”贾昱又喊了一句。黑暗中,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上,驶了过来。

两人相视无言。那是他的爸爸。

贾昱很快反应过来,然后移开视线,蹲下身子,把行李箱打开。“这是妈妈当年临走前给我留下的小物件,我这次来想把它留在故土,但是听说家里已经被炸毁了,那么我就只能留在这儿了。”

贾昱打开,是一枚戒指。订婚戒指。

“她临走前跟我说过最后一句话。”贾昱拉上行李箱掉头就要走,走到门边顿了一顿,忍不住多说两句:“我后来想了好久,其实不是我没有听到,是我选择性把那句话忘了。她说:她永远都是贾家的人。”

父亲咽了一口口水。

“我是在很久以后才想起来的。”贾昱补充:“在我已经得知她去世的真相的时候。”

父亲一听赶紧找补:“不是那样的,你当时小,不知道实际情况是什么样子。”

“我知道又有什么用。你们还是为了自己把她杀了。”

“当初宪兵队把轨道修到了咱家门口,你弟弟一时贪玩跑上去玩,被逮了去不吃不喝关了一个礼拜,你妈妈是自己为了救他才从南京赶回来的。怎么就扯到我们身上了。”

“你们跟我说她是死在南京,其实她是被宪兵队打死的。就在我家旁边,我却一眼,都没有再见着。”贾昱眼神直勾勾的:“她为什么要出走你不知道吗?她被你逼成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她就算被你逼成了那个样子她也还是把所有都奉献给这个家了你不知道吗?呵,拿弟弟换妈妈,这永远是你们会做得出来的事。”

“你弟弟毕竟是贾家的血脉。”

“狗屎一般的血脉。”贾昱挑起嘴角:“他人呢?把你一个老残疾扔这里,他人呢?”

父亲不说话。忽然老人家像风中枯叶一样摇摆了起来,他十分费力地想要用双手把自己支撑起来,可是耐不住双手无力,就又摔倒在轮椅上。这么反反复复,老人不停挣扎着想从轮椅上下来,可是都毫无办法,搞到最后老人气喘吁吁。

他抬起眼睛,像求乞的流浪狗一样看着贾昱。贾昱只是冷眼看着他。

“别玩这套,你的膝盖对我来说一文不值。”贾昱径直离开这栋破烂的小屋子。远处闷雷的响声,一直从大地的尽头蔓延到脚下。贾昱感到脚底一软,他忽然有些站不住,晃了一下,顺势蹲下。偷偷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把自己蜷成一团,轻轻颤抖。

不过很快,他站起来。接下来要打的是更硬的仗。

 

第三处张局长的两队人马,身着便服黑衣,紧随着贾昱离开荆州。在去往长沙的火车上差点被识破,但所幸无风无险地一直跟着贾昱来到长沙,却发现贾昱并没有下车。这两队人马忽然尴尬了起来,他们没有理由也赖在车上不走。乘务员敲了好多次铃,不停地催促着到站的乘客赶紧下车,不要耽误下一趟行程。两队人一共六人,六个壮汉,不好再继续留在车上,只好一个一个换了票下了车。只好在站台找几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继续观察。

贾昱终于下车了。这六个跟踪者心里一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差点担心贾昱就随着车走了,这样不就跟丢了嘛,回去怎么好交代。

六人只见贾昱下了车,一脚踩在车厢最后一节阶梯上,一脚跨在站台边,拿起地图开始问列车员话。六个人左等不来又等不来,贾昱居然跟列车员有说有笑地攀谈了起来。火车鸣笛声已经过了两次,贾昱还一点想走的意思都没有。一个跟踪者开始出馊主意:“去,买杯喝的洒他身上。”另外一个打断:“太冒险。”就这么着,六个人谁都没有动,只听到火车鸣起最后一声笛声,贾昱踩在站台上的那只脚一蹬就站上了火车。列车员和六个跟踪者七脸震惊,但已经无法追上行驶的火车了。

贾昱仰着脸望着越来越小的站台。他早就知道张处长不会真的相信自己。张处长不是学情报出身,要抓自己这个情报通还是难了一点。

 

行驶中的火车有一道最美的风景,那就是窗外。不停变换着的山水,从各个角度一览无余的稻田、溪流、和圆圆的小山峰。一切都如诗如画。

贾昱一步三跳跑到第一节车厢,敲开了列车长的门,只见列车长办公室里坐着一个熟悉的人,那人正坐在里面认认真真的看书。

“辛苦了,丰丰。”贾昱跨坐在刘丰身旁。

“贾老师。”刘丰说话的时候鼻腔非常重,听起来像是在撒娇:“虽然说你帮我们之前拆弹有功,我们理应帮你一把,但是这让我找个会开火车的朋友,还得混进车厢帮你演这出戏是真的难。”

“咱不是都有舞台经验嘛,生活中这点戏还不好演吗?”

刘丰若有所思地点头:“生活真不是什么好演的戏。”

贾昱看起来心情不错,不停地用脚提着椅子,打着节奏,跟刘丰轻松地海聊胡聊:“小宇最近怎么样?”

“小宇?”刘丰点点头:“小宇不错。”

“不错是怎么个不错法?”贾昱嬉皮笑脸的。

“哎呀,就是,他很优秀。各方面都没得挑的优秀。”刘丰说起来好像是在夸自己似的,有些小小的自豪:“不过……”

“不过什么?”

“他有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状态很差,就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刘丰忽然认真起来:“贾老师,你被审讯过吗?”

贾昱心里想着怎么没有,我前两天留下的伤还没好全呢。嘴里却说:“没有啊。”他下意识的撒谎行为,自己有时候都会觉得毫无必要,可是已经形成习惯。

“哦,那我们可能都不了解。”刘丰说:“一个被审讯过的人之后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怎么了?”

“他每天不停地洗自己的手,好像总觉得自己脏似的。”

贾昱抬起头想了想,他知道,刘宇一定有在怪自己在最后关头没有守住。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做尽了对不起人的事情还腆着脸在这里坐着吗。

贾昱忽然一把抱住刘丰:

“丰,这些话我只对你说。我们都是河南人,我曾有一个亲弟弟,可是现在打心底,我把你当我真正的弟弟。这些话,你不想听也得听,不想受也得受。”

刘丰咽了一把口水。

“我知道我做过什么事情。我也对此感到非常抱歉。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我要死了,当然每个人都可以说自己要死了。”贾昱笑了一下,想开个玩笑。但是刘丰没有笑。贾昱只好正经起来:“我要死了,具体为什么,这太复杂了,但是总之,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好吗,但是我死了之后,你必须帮我照顾好芊蔚,你知道吗?”

刘丰开始摇头。

贾昱笑着拍了拍刘丰的肩膀。刘丰的眼圈唰的一下就红了。

“男子汉,别哭。”

 

火车开到了一片稻田间就停了下来,稻田深处搭了几个小棚子,有新鲜漂亮的女孩子穿着浆洗的白色衬衣一边唱歌一边晾着衣服,也有男孩子在严肃地练着声,一群人围在一起正在排练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这里是抗战演剧队的一个据点,他们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扎营。洗衣服的姑娘最先看到火车开了过来,火车停下,大家面面相觑。刘丰跳下了车。

芊蔚不是第一个看到刘丰往这边跑的人,当同伴都高喊着问刘丰去哪儿了的时候,芊蔚一听到就赶紧冲向刘丰:“有一个重要情报,我必须赶紧向组织通报,可是我一直没有机会。”芊蔚语速急匆匆的,毫无卡顿。

刘丰没有说话。

“你怎么眼睛红红的?”芊蔚问。

刘丰递给她一张车票:“上车,现在。”

 

火车在辽阔的稻田间穿梭,很快走上了驶向长沙站的正轨。下午的暖阳透过窗户射进车厢里,当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时候,暖阳穿梭在空气里形成一道道光柱,芊蔚在这一道道光柱中缓慢的往车厢深处走。她满脸的疑惑,不知道为什么要上这一趟空列车。

贾昱站在尽头的阴影里,举着一顶斗大的遮阳帽,微笑着看着芊蔚。芊蔚走得更近了一些后,才看到贾昱。她吓了一跳。

“送你一顶帽子。”贾昱笑嘻嘻地把帽子盖在芊蔚头上。

芊蔚不太舒服地想把帽子摘下来,却被贾昱死死摁住。

“你,你怎么在这里?”芊蔚下意识感到有些不安,她左右看了看。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贾昱说。

“对了,上次,上次他们把你强行掳走,你……还好吗?”

“没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就是有份假报告不会写,让我回去看看。”贾昱笑。

芊蔚觉得这空列车着实诡异,又看着贾昱过于温柔的眼神,下意识打了个寒战,离贾昱远了一些。

“贾老师,你不要以为把我困在这里,你就能做什么。”芊蔚眼神凌厉,脑子清醒:“我现在只是演剧队队员,情报工作毫不过手,一点忙都帮不上你。”

“你怎么知道我来是要对你做什么呢?”贾昱笑着
“贾老师你是什么人我太清楚了,当初你一句话就把我们整个押解到孙府,生死都掌握在你手里,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芊蔚怒目圆瞪。

“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今天这趟车就是要把你押回孙府,你怕吗?”

“我怕什么,如今凤党合法了,梧桐党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那看来你是没听说皖南事变。”

芊蔚紧紧闭上了眼睛:“我听过。方洋飞也在那次事变里牺牲了。”

贾昱换了一个站姿:“他没死。”

“什么?”

贾昱点点头:“嗯哼,他没死。”

“这不可能啊。”

“我刚从贰婶那里得知的。”
芊蔚的脸上浮起一点笑容,她轻轻啮着自己的指甲,快乐的看着窗外。

“上次我送你的时候,给了你一本书,你记得吗?”贾昱问。

“记得,怎么了?”

“那是钥引子,好好用。”贾昱笑着。

芊蔚看着贾昱意味深长的笑容,忽然睁大眼睛:“你,那封信……”芊蔚左右环顾了一下,压低声音:“樱花被捕的情报是你寄给我的?”

贾昱不置可否。

芊蔚的眼睛睁得老大,她始终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从来就没有现过真身,可如今,这是他自己招供。可事实却令人心酸。

芊蔚走上前,轻轻抱了抱贾昱。“辛苦了,同志。”

贾昱微微晃了一下头:“这有啥。”

芊蔚的眼泪掉了下来。贾昱看到了,慌了,赶紧帮她擦:“别哭啊,没事的,真的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站在这儿嘛。”

“这是多危险的工作你知道吗?”芊蔚有些气。

“还好吧。”贾昱笑嘻嘻的。

芊蔚镇定了一会儿,抬头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贾昱:“可是情报,我没有办法传出去。”

“你争取找到方洋飞。除了他以外,其他所有人我都不信任。他有办法帮你把消息传出去的。”

 

火车已经快要到站了。张局长派出的那两队人马仍不屈不挠地在站台等着。贾昱走下了列车,芊蔚站在车上,两人似乎在讲什么话。

其中一个跟踪者先看到了贾昱下车,兴奋地跳起来:“他来了!”
另外一个看到了芊蔚:“有个女的跟着他。”

于是他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起来:“妈的看不清那女的长什么样子啊,她戴了个大帽子,完全遮住了。”

“走近一点。”

其中一看看上去应该是领头的,派出了一个身手矫健的,凑近了一些。

 

空中有一群大雁飞过,贾昱抬头看了看大雁。

“我走了啊,你照顾好自己。”

芊蔚点点头。

火车开始鸣笛。蒸汽往空中喷腾,噪音很大,几乎盖过了说话的声音。

“其实,我的代号就是樱花。”贾昱说:“我暴露了。”

芊蔚睁大了眼睛。

 

贾昱一把把芊蔚推进了车厢里面,火车开始鸣笛,慢慢发动起来。芊蔚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想要跳下火车,但是已经晚了,火车忽然极速行驶,离开了站台,又往演剧队的据点去了。

贾昱清清冷冷地站在站台,长风灌进他的大衣里。他静止了好久。

有一只大雁好像掉队了,不停在天空中盘旋着,既不能降落,也不知道飞向哪里。

“其实错过也不错啊……至少昙花一现过。”

而后他伸出双臂,作投降状。

 

 

两边张局长派出的跟踪者们一呼而上,把他绑缚起来,拖走了。

“盯着那辆车。”领头的说。

“不行啊列车长已经被调包了。这车开去哪里谁都不知道了。”有凶暴的拽着乘务员的头发跑到领头边上,着急忙慌地说,看上去一点办法都没有。

“操!”领头的知道,回去又要被骂了。

 

 

可是会被骂的哪止是这一点。另外一点,足以让这两队张局长的得力助手全数失掉公职。

那就是凤党卧底贾昱,当年靠着扛过了孙政委一枪铤而走险打入梧桐党内部,卧底梧桐党五年之久,手里接触无数第三处的私密文件,曾任梧桐党最强悍的军队32军团长,在被押解的路上

咬舌自尽了。

 

 

火车上,芊蔚摊开手,是一只烟。她把烟卷开,抖落烟草,烟卷上写着:“迅速停止25号会议,会议内容已被泄露。”芊蔚忍不住放声大哭。

火车载着女孩子的哭声一直开,一直开到金色的稻田的尽头。尽头,男孩女孩正在高歌。

 

芊蔚下车的时候,除了刘丰,谁都没有看到她。刘丰看到芊蔚像被鬼附身了一样,轻飘飘就晃到了自己面前,嘴唇发白,声音低沉:“方洋飞,我要去找方洋飞。”

刘丰略知一二,扶着芊蔚远离人群。

面前是一滩湖水,芊蔚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捡起石头打起水漂。打了三个都没有成功,她忽然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膝盖里。

 

“对不起啊,芊蔚,你不是说我什么都不跟你说吗,我的什么事你都不知道吗,其实我也很想跟你说啊,只是我的事太多太复杂了,我想认真讲,我想你能认真的听,可是那就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而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啊。”

 

(第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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